第24章 父亲，我看不见您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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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小心翼翼地陪伴，笨拙地安慰，却总显得那么无力。</p>

直到某一天，枯坐的庄廷鑨忽然抬起头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：</p>

“父亲……我想效仿左丘明，著史！留名！”</p>

这是儿子失明后，等十六位饱学名士，协助儿子续编这部旷世之作。</p>

那部增补完成的《明史辑略》，沿用了明朝年号，未承认清朝正统，并将清太祖努尔哈赤称为“奴酋”，还详述了清军入关前的建州女真史，虽立场不尖锐，但对某些人而言，多少有点刺眼。</p>

庄允诚并非不懂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，一丝不安时常掠过心头。</p>

但当他看到儿子庄廷鑨在口述史稿、与学者辩论时，那久违的神采重新回到脸上时，那份不安便被强行压了下去。</p>

只要儿子能重新“活”过来，这点风险也无需多虑。</p>

廷鑨本无政治意图，仅是学术行为，难不成还能上纲上线了？</p>

然而，天不遂人愿。庄廷鑨羸弱的身体终究没能支撑到著作完工。</p>

顺治十二年，病榻前。</p>

庄允诚紧紧握着儿子枯槁的手，老泪纵横。庄廷鑨气若游丝，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那支未曾书写的羊毫笔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执念。</p>

“父亲，我……看不见您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</p>

“没事……没事的，廷鑨……”庄允诚将额头抵在儿子的手背上，声音沙哑破碎，“父亲老了，眼睛也花了，也……也看不清你了……”</p>

“父亲……《明史辑略》……”</p>

“放心！父亲帮你看着！一定会完成的！廷鑨，你好好养病，别多想……快点好起来……爹还等着听你讲书里的故事……”</p>

庄允诚泣不成声，徒劳地重复着空洞的安慰。</p>

那只被父子俩体温捂热的羊毫笔，终于从庄廷鑨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，轻轻掉在冰冷的床榻上。</p>

而床上，那具饱受折磨的身躯，再无生息。</p>

顺治十二年，庄廷鑨，抱憾而终。</p>

不知从何时起，庄允诚将那支承载着太多回忆的毛笔，郑重地置于自己的案头，日日使用。</p>

有一次，年幼的孙子玩耍时，不小心将这支笔碰落在地，滚到了角落。</p>

庄允诚发现后，竟失魂落魄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，发动全家上下翻找，直到那支笔被寻回，紧紧握在手心，他那灰败的脸上才重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。</p>

小孙子不解，仰着头问：“爷爷，不就是一支笔吗？家里那么多好笔，再买一支不就好了？”</p>

庄允诚没有说话，只是用粗糙的大手，无比温柔地揉了揉孙儿的小脑袋。</p>

只是握着那毛笔，像是握着谁的手。</p>

林慕玄看着老人珍视毛笔的模样，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，沉重得喘不过气。他只能发出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。</p>

男人啊，总是喜欢在物件上留下自己一部分灵魂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