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风随竹影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喻世明言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,古典白话合集,清风随竹影,久久小说网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/畅读/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,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。
郭择正要伸手接钱,没想到王立站在窗外,听到汪革给郭择钱,自己却没得到好处,借着酒劲,顿时大怒,拍着窗户大喊:“好个都监!枢密院奉圣旨来抓谋反的人,你竟然收钱拖延时间,这责任谁能担得起?”原来汪世雄带着壮丁,一直在墙后埋伏。听到这话,立刻跳出来,用绳子把郭择捆了,骂道:“我父亲和你交情这么好,你为什么藏着圣旨文书,骗我父亲去郡里,想把他置于死地?这是什么道理?”王立在窗外见情况不妙,转身就跑,却迎面碰上一个好汉,提着朴刀拦住去路。这人叫刘青,绰号“刘千斤”,是汪革手下最得力的心腹家奴,喝道:“贼子,往哪跑!”王立拔出腰刀反抗,想夺路逃走,左臂却被刘青砍了一刀。王立忍痛狂奔,刘青紧追不舍。这时,庄外传来阵阵喊杀声,汪革的庄客们将郭择的随从乱刀砍死。王立肩膀上又中了一刀,知道逃不掉了,便顺势倒地装死。庄客们用挠钩把他拖出来,和其他尸体堆在墙边。
汪革在厅中坐下,汪世雄押着郭择上前,当场从郭择袖中搜出一卷文书。汪革看后大怒,喝令将郭择斩首。郭择连忙磕头求饶:“这事不怪我,都是因为何县尉胡乱上报说你们拒捕,才惹得太守发怒。我是奉了上级命令,不得已才来的。要是能让何县尉当面对质,我死也甘心。”汪革说:“先留着你这条命,省得那姓何的县尉没了对证。”随后吩咐把郭择暂时锁在耳房里,又让汪世雄立刻去炭山、冶坊等地,召集所有壮丁听候命令。
炭山的村民大多胆小怕事,听说汪家造反,一个个都躲进深山。只有冶坊里的人大多是无所顾忌的,一招呼就来了三百多人,都聚集到汪家庄上。汪革杀牛宰马,权当犒劳众人。庄上原本有三匹骏马,能日行数百里,价值千金,每匹马都有独特的名字,分别叫惺惺骝、小骢骒、番婆子。汪革平日里还结识了四个胆勇过人的好汉,分别是龚四八、董三、董四和钱四二,这时也都来到庄上。大家一起开怀畅饮,一直喝到将近凌晨四五点。众人吃饱喝足后,汪革整装待发,看起来威风凛凛:头上梳着旋风髻,身穿白色锦袍,鞋子紧紧裹住脚,裹肚牢牢系在身上,身上携带多支利箭,手中高举斩铁大刀,那英雄气概世间少见,在麻地尽显豪杰风范。
汪革自己骑着番婆子马,让刘青牵马,这刘青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,只见他满脸胡须,环眼圆睁,威风凛凛,身高八尺,浑身似披锦缎,一双铁臂力大无穷,就算是好汉见了他也不禁打寒颤。汪革率领一百人作为前锋,董三、董四、钱四二带领三百人作为中军,汪世雄骑着小骢骒马,让龚四八骑着惺惺骝马跟随,带领一百多人,押着郭都监作为后队。队伍安排妥当后,连放三声号炮,众人一同起身,朝着宿松县进发,打算去捉拿何县尉。正所谓“人无害虎心,虎有伤人意”,一场风波就此展开。
离宿松县城大约五里时,天已经大亮。钱四二跑上前对汪革说:“抓一个小小的县尉,何必大张旗鼓,派几个人突然冲进去,把他绑来就行了。”汪革觉得有道理,就让钱四二押着大队停下,自己只带着董三、董四、刘青和二十多人继续前进。快到城边时,只见一群小孩手拉手在唱歌:“二六佳人姓汪,偷个船儿过江。过江能几日?一杯热酒难当。”唱个不停。汪革骑马靠近呵斥,小孩们却突然消失不见,这让汪革心里十分疑惑。
当汪革一行人抵达宿松县县衙前时,正值早衙升堂的时间。然而,县衙内外却静悄悄的,没有丝毫动静。汪革正准备下马,只见一个值夜的老门子哼着小曲从县衙内走了出来。刘青眼疾手快,一把将老门子抓住,问道:“何县尉在哪里?”老门子回答说:“昨天去东村办理公务,还没回来。”汪革便让老门子带路,一行人径直出了东门。
大约走了二十多里路,他们来到一座大庙前,这座庙叫福应侯庙,是当地供奉香火的重要场所,县里的人对这座庙十分敬重,传说庙里的神灵非常灵验。老门子指着庙说:“平日里官府的人下乡,常常在这座庙里歇宿,可以进去问问。”汪革下马走进庙中,庙祝看到这队人马气势雄壮,兵器闪亮,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,吓得惊慌失措,连忙跪地迎接。汪革向庙祝询问县尉的下落,庙祝说:“昨晚县尉确实在庙里住下了,今天五更就骑马离开了,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汪革这才相信老门子说的是实话,便把他放走了。
众人在庙里吃了顿便饭,汪革派人四处寻找县尉的踪迹,却始终没有消息。眼看着时间到了下午三点多,汪革心中烦躁不已,命人找来火种,将福应侯庙烧了个精光,随后带着众人按原路返回。刘青提议道:“县尉虽然不在,但他的妻儿还在县衙里。如果把他们抓来当人质,还怕县尉不出来?”汪革觉得有道理,点了点头。
队伍走到东门时,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,却发现城门已经紧闭。原来,之前装死的王观察王立逃回城中,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巡检。巡检听后吓得脸色惨白,一边下令关闭城门,防止汪革等人闹事;一边向郡里上报,称汪革杀人造反,请求尽快发兵剿灭。汪革见城门紧闭,便打算放火攻城。就在这时,一阵怪风突然从城头上席卷而下,这风十分诡异,吹得人浑身发冷、毛发倒竖。汪革骑的番婆子马也受惊直立起来,嘶鸣着倒退了好几步。汪革在马上大叫一声,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。
刘青见状,急忙上前将汪革扶起,却发现他不说话也不动弹,好像中了邪一样,昏迷不醒。刘青只好把他抱上马鞍,董三、董四在左右小心护着,刘青牵着马继续前行。转到南门时,正好遇到汪世雄带着二三十人,举着火把前来接应,两队人马合在了一起。又走了二里路,汪革才渐渐苏醒过来,他说道:“太奇怪了!我明明看到一个神人,身高几丈,头大如车轮,身穿白袍,披着金甲,坐在城墙之上,脚垂到地上。他身边有无数神兵簇拥,旗帜上明明白白写着‘福应侯’三个字。那个神人伸出左脚,把我踢下了马,想来是神灵怪罪我烧毁了他的庙宇,所以降下灾祸。明天早上,我带大队人马再来,在白天攻打,看他能把我怎样!”汪世雄说:“父亲还不知道,钱四二担心受到牵连,已经有了异心。不知道他和其他人商量了什么,自己先走了。之后,众人也陆续散了,原本的人已经走了三分之二。父亲不如先回家再做打算。”汪革听后,懊恼不已。
等他们回到屯兵的地方,龚四八说的情况和汪世雄一样。郭择还被锁押在那里,汪革一时怒上心头,拔出佩刀,将郭择劈成了两半。随后,他带着众人返回麻地坡,一路上又有许多人逃走了。回到庄子上,清点人数,只剩下六十多人。汪革感叹道:“我一直有忠义报国的志向,却被奸人陷害,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。起初,我想抓住县尉,问清缘由,报仇雪恨。然后借助府库的钱财,招揽豪杰,在江淮一带闯荡,除掉那些贪官污吏,让自己威名远扬。最后接受朝廷招安,为国家效力,建立不朽的功业。如今,我的志向无法实现,这都是命运啊!”他对龚四八等人说:“感谢兄弟们不离不弃,我又怎么忍心连累你们!如今我犯了罪,必死无疑,我这条命不足惜。兄弟们何不带我去官府领赏,也好摆脱这场灾祸?”龚四八等人齐声说道:“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!我们平日里受你关照,大恩大德无以为报。如今患难时刻,我们生死与共,怎么会背叛你!哥哥可别把我们和钱四二一样看待。”汪革说:“话虽如此,但麻地坡是个死胡同,官兵一旦到来,我们没有退路。朝廷办事,向来虎头蛇尾。我们暂且先逃难,如果老天可怜,不绝我汪家香火,将来这里还是我子孙的家业。否则,我汪革的魂魄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!”说完,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汪革放声大哭,龚四八等人也都流下眼泪,不忍抬头相看。
汪革接着说:“天亮后,恐怕官兵就会来,事不宜迟。天荒湖有渔民可以投靠,我们先去那里躲避。”他拿出所有的金银珠宝,将一半交给董三、董四,让他们改名换姓,前往临安行都做生意,在那里散布流言,说明是何县尉逼迫汪革,汪革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图,就当是为这件不公平的事发声,逢人就解释。另一半交给龚四八,让他带着三岁的孙子,偷偷前往吴郡躲藏,说:“官府只担心我向北勾结外敌,绝对不会怀疑我们躲在附近。等事情平息后,直接去严州遂安县找我哥哥汪师中,他一定会收留你们。”汪革还把三匹名贵的马分别赠送给三人。龚四八说:“这些马毛色出众,容易被人认出来,不能骑啊。”汪革说:“如果留给别人,只会带来麻烦。”说着,提起大刀,一刀一匹,将三匹马都杀死了。随后,他在庄前庄后放了一把大火,熊熊烈火燃烧起来,火势冲天。汪革与龚四八、董三、董四在火光中洒泪分别。汪世雄的妻子张氏,见三岁的孩子被送走,大哭一场后,投身火海自尽。如果汪革早些听从她的劝告,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?真是“良药苦口,忠言逆耳。有智妇人,赛过男子”。
汪革心中悲痛万分,却也无可奈何。天色将亮时,他吩咐庄客,不愿跟随的可以自行离去。然后,他带着妻儿老少,以及刘青等三十多个心腹,前往望江县的天荒湖。他们找来五只渔船,将众人分别安顿上船,划向芦苇深处躲藏起来。
另一边,安庆的李太守看到宿松县的申报文书后,大吃一惊,急忙准备文书向各个上司汇报。同时,他发文给下属各县,召集民兵准备剿灭叛贼。江淮宣抚司的刘光祖把事情夸大其词,上奏朝廷。朝廷旨意下达枢密院,命令当地统帅联合各郡军队,合力围剿,防止事态扩大。刘光祖从各郡调集的军队,大约有四五千人。他们得知汪革烧毁房屋后,逃进了天荒湖,于是又调集各地的水军,水陆并进,还联络平江府的军队,在沿途设卡拦截,防止汪革逃走。
这些领兵的官员,大多是都监、提辖、县尉、巡检之类,早就听说汪革勇猛,手下党羽众多,心里都有些害怕。陆军只驻扎在望江城外,水军也只停在里湖港口,他们在当地抢夺百姓财物,浪费粮饷,却没人敢下湖抓捕贼寇。就这样,军队驻扎了二十多天,湖内一点动静都没有。有几个胆子大的士兵乘坐小船前去侦察,远远望见芦苇丛中烟火不断,还隐隐传来鼓声,但不敢靠近,便又掉头返回。
又过了几天,芦苇丛中的烟火没了,鼓声也听不见了。水军哨兵将情况禀告军官,军队这才乘船出港,敲锣打鼓,摇旗呐喊着向湖中进发。湖里打鱼的小船见状,纷纷四散躲避,湖面上一只船也看不到。军官们派人到之前有烟火的芦苇丛中搜查,却连个脚印都没发现。只看到几只破船上堆满木屑和草根,船板被烧得焦黑。浅滩上有两三面大鼓,鼓上绑着羊,羊都饿得奄奄一息了。原来,之前的鼓声是羊蹄敲击所致,烟火是燃烧木屑产生的。而汪革已经从湖中进入长江,顺流向东逃走了,也不知道走了多久。军官们害怕担罪,只好乘船追赶。
追到江口时,他们看到五只渔船一字排开停泊在江边,船上站着一个汉子。有人认出这些船是天荒湖的渔船,便把船靠拢,抓住汉子询问情况。那汉子含泪说道:“小人姓樊名速,是四川人。来这里做点小生意,买卖做完后,和一个同乡乘坐一只大船。三天前到这个江口时,遇到这五只渔船。船上有许多好汉,自称是汪十二爷,要借我们的大船安置人口,用这五只小船交换。我不同意,他们就拔出雪亮的刀,要杀我们,我们只好把大船让给他们了。您看看这小船,怎么能渡过川江?害得我还得重新找船,真是太倒霉了!”船上的两个军官商量道:“看来换船的汪十二爷就是汪革。他的手下已经散了,现在只有两只大船,不难对付,继续放心追赶!”
汪革一行人乘船顺流而下,行至采石矶附近时,只见江面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战舰。原来是太平郡派遣的军官,率领水军在此把守采石矶,盘查过往船只,以防反贼汪革逃脱。安庆的军官上前打听情况,双方军官会合后,安庆军官说道:“汪革从湖中逃入长江,劫走两只大客船,装载着家眷财物,我们一路追踪而来,怎么就不见了踪影?”采石矶的军官听后,大惊失色,跺脚说道:“我们被这奸贼骗了!前两天辰时左右,确实有两只大客船经过,船里满载着家眷。船上有人穿着官服前来拜见,自称姓王名中一,是蜀中的参军,任期满后前往行都升官补缺。现在想来,‘汪’字拆半边是‘王’字,‘革’字下半截是‘中一’二字,这人肯定就是汪革!如今他已经过去了,也不知道去了哪里。”
两处军官心知没抓住汪革这个主犯,事情肯定瞒不住,只好如实向上司汇报。上司见汪革行踪飘忽不定,越发怀疑,便请枢密院发布悬赏令,画出汪革的画像,在各地张贴。悬赏内容为:能成功擒捕汪革的,赏赐一万贯钱,官升三级;抓获其直系亲属一人的,赏赐三千贯钱,官升一级。
再说汪革乘坐两只客船,径直前往太湖。几天后,他得知官府追捕得十分紧急,料想无法躲藏,便将客船凿沉在湖底,把家眷托付给一户打鱼人家,赠送了许多金银财宝,并约定一年后再来接他们。随后,他让刘青跟随儿子汪世雄,从小路前往无为州漕司自首,说明父亲汪革原本没有造反的意图,是被县尉何能陷害,如今正在逃往行都,请求官府派人追捕,以免劳师动众、耗费粮饷。这是为了保全汪氏一门,事不宜迟,汪世雄无奈之下,只得照做。漕司看过汪世雄的自首文书,详细询问情况后,派官员将他押解到临安府,继续追查汪革的下落,同时将此事禀报枢密院等衙门。
汪革安顿好家小后,独自一人换上普通衣服,前往临安。在城外等了好几天,都没有儿子汪世雄的消息。他想起城北厢官白正曾与自己相识,于是在夜里进入北关,敲门求见。白正看到汪革,大吃一惊,转身就要躲避。汪革连忙拉住他说:“兄长别害怕,我这次是来投案自首的,不会连累你。”白正这才放下心来,开口问道:“官府正四处追捕你,你怎么还敢来这里?”汪革便将自己被冤枉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:“如今希望能借助兄长的力量,让我有机会向朝廷申诉,洗清冤屈,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。”
白正留汪革在家中住了一晚,第二天一早便向枢密府报告,汪革随即被关进大理院的监狱。狱官审问他的家属去向,以及同党姓名。汪革说:“妻子儿女都死于火灾,只有一个儿子叫汪世雄,一直在外经商,对这些事情并不知情。庄丁都是附近的村民,事发后各自逃命,我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。”狱官严刑拷打,但汪革始终不肯多说。
白正不愿接受悬赏、记功升官,内心十分同情汪革,便在狱中事务上多方帮他周旋。临安府听说反贼汪革投案自首,将此事当作奇闻四处传播。董三、董四得知后,也暗中给他送钱。临安府的大小官员收了贿赂,对汪革的态度也逐渐缓和。汪革趁机在狱中上书,大致内容是:我汪革曾于某年某月向朝廷上书献策,希望能率领两淮忠义之士,作为国家的先锋抗击外敌,收复中原。我一心报国,怎么会有反叛之心?不知道是谁诬陷我造反,又不知道他们指控的是什么事情?希望能让诬陷我的人与我当面对质,让我的心迹大白于天下,这样我就算死也瞑目了。
皇帝看到奏章后,下诏让九江府将程彪、程虎二人押送到行都,一同交由大理院审问。此时,无为州漕司的文书也送到了,汪世雄也被押解到临安。
会审那天,场面十分热闹。汪革父子相见,心中的悲伤难以言表。当汪革看到指控自己的人竟然是程彪、程虎兄弟时,大吃一惊,这才明白这场灾祸的根源。刑官审问时,二程拿不出其他证据,只以汪革写给洪恭的书信作为凭证。汪革辩解道:“信中约定秋凉时践约,原本是打算购买太湖县的湖荡,没有其他意思。”刑官说:“洪恭已经逃走了,拿什么来证明?”汪世雄说:“听说洪恭现在住在宣城,把他抓来审问,就能真相大白。”刑官一时无法决断,只好先将四人分别关押,同时发文到宁国府,要求协助抓捕洪恭。
没过多久,宁国府就将洪恭押解到临安。刘青在外面提前买通了解差,将程彪、程虎诬陷汪革的来龙去脉详细告知洪恭。洪恭觉得自己问心无愧,便大胆地进入大理院。他将自己写信推荐二程给汪革,邀请汪革来看湖荡,以及汪家给二程的送别礼太薄,二程因此不满,连赠送的绢布都不肯接受等前因后果,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还说明汪革的回信被程彪、程虎藏了起来,二程心怀怨恨,才策划了这场阴谋,诬陷好人,并没有其他缘由。
堂上的官员记录下洪恭的口供,又从狱中提出汪革父子和二程兄弟当面对质。程彪、程虎见洪恭说得有理有据,哑口无言。汪革又将何县尉在中途故意停留,谎称自己拒捕,导致上司震怒等情况详细陈述了一遍。审问官员反复核实,没有发现矛盾之处,再加上收了贿赂,有意为汪革开脱。最终,审判结果如下:经查明,犯人汪革向来有侠义之名,原本没有造反的意图。最初是因为程彪、程虎二人的私人恩怨,故意曲解书信内容;后来又因何县尉的不实报告,引发了冲突。考察其本意,确实是被逼无奈。但他不通过正当途径申诉,却纠集众人,擅自杀死官员郭择及数名士兵,虽有隐情,但罪行难以饶恕。考虑到他主动投案自首,并非公然抗拒官府。然而,参与行凶的不止一人,虽然汪革自称其他人都已逃走,记不清姓名,但郡县的申报文书中提到了刘青的名字,应发文到当地,缉拿刘青治罪,不能让他逍遥法外。汪革之子汪世雄是否知情,难以确定。但从无为州的自首文书来看,他与真正的同谋有所不同,可按照自首的先例,从轻处罚。
最终判决:汪革依照律法应判处凌迟处死,并枭首示众,立即执行;汪世雄杖打脊背,发配到两千里外;程彪、程虎率先诬陷他人,杖打脊背,发配到一千里外;三人都等凶犯刘青到案后再行发落;洪恭因证词清楚,无罪释放;县尉何能追捕盗贼不力,罢官并取消官籍。
判决书拟好后,上奏皇帝,皇帝批准了这一判决。刘青得知消息后,提前将情况透露给狱中,劝汪革服毒自尽。汪革的死,正好应验了宿松城下小孩唱的童谣。童谣中说“二六佳人姓汪”,汪革排行十二;“偷个船儿过江”,暗指他劫船之事;“过江能几日?一杯热酒难当”,如今汪革喝热酒服毒而死,果然一一应验。自古以来,都说童谣是天上的荧惑星化作小孩,预言祸福。如此看来,汪革虽然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却闹得官府兴师动众,惊动了多个州郡,声名传到京城,甚至让天子担忧,就连童谣都提前做出预兆,这一切恐怕都不是偶然。
不再多说无关之事。汪革被处死后,大理院的官员查验完尸体,依照判决将他的首级砍下,悬挂在京城城门示众。刘青事先把汪革的尸身藏了起来,到了半夜,又偷偷将首级取下,在临安北门十里外找了个地方悄悄埋葬。第二天,刘青私下把埋葬的地点告诉了董三,随后主动前往大理院自首,将所有杀人的事情独自揽下,还坦白了自己偷葬主人的经过。大理院的官员对他严刑拷打,用尽各种手段,想要逼他说出葬尸的地方,但刘青始终闭口不言。当晚,他实在难以承受痛苦,死在了狱中。后人写诗称赞他:“从容就狱申王法,慷慨捐生报主恩。多少朝中食禄者,几人殉义似刘青?”
大理院的官员见刘青已死,便将这件案子当作了结。他们从狱中提出汪世雄、程彪和程虎,按判决执行发配。董三、董四在外面早已打通关节,买通了行刑的人,因此汪世雄受刑时皮肤都没怎么受伤。程彪和程虎就没这么幸运了,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,再加上押送的差役也收了钱,一路上故意刁难他们。走到半路,程彪就因病去世了,只剩下程虎被继续押解,之后便不知了去向。负责押送汪世雄的差役收了许多银子,刚走了三四百里,就将他放走。汪世雄此后躲在江湖上,靠耍枪棒、卖药维持生计。
再说董三、董四收拾好钱财,前往姑苏找到了龚四八,接回了汪革的小孙子。又到太湖边的打鱼人家,接回了汪革的家眷。三个人扮成仆人模样,一路护送,将他们送到严州遂安县汪师中(汪孚)处。汪孚得知事情的详细经过后,十分伤感,安排好住所安顿众人。龚四八、董三等人也把家搬到附近居住。有汪孚出面照应,地方上没人敢说半个不字。
过了半年,事情渐渐平息下来。汪师中派龚四八、董四二人,前往麻地坡查看以前的产业。到了那里,发现依旧有人在烧炭炼铁。一打听才知道,现在是钱四二领头,带着乡民继续经营,等于占了汪革原来的产业。只有天荒湖的渔户不肯听从钱四二的安排。董四见状大怒,骂道:“这个反复无常、忘恩负义的家伙,这样享用别人的产业,良心能安吗?我拼了这条命,也要为汪信之哥哥报仇!”说着,他提起朴刀,就要去找钱四二拼命。龚四八连忙拦住他说:“不行,不行!他既然在这里做事,肯定有很多乡民帮他,我们人少,根本不是对手,去了只会白白让人笑话。不如先回去告诉师中,再想办法。”
二人转身前往宿松,没想到路过郭都监家门口时,被一个认识董四的人看到。那人随口对郭都监的家人郭兴说:“这个又矮又胖的汉子,就是汪革的心腹帮手,叫董学,排行第四。”郭兴一听,心想:“家主的仇,怎么能不报?”他悄悄走到董四身后,趁其不备,狠狠一拳打在董四背上,将他打倒在地,同时大声喊道:“抓住反贼汪革手下的杀人凶手了!”郭宅里立刻跑出四五条汉子,街上的人也纷纷围了过来。龚四八吓得不敢上前营救,转身就跑。郭兴招呼当地的人,将董四双手反绑起来,头发也被揪得精光,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打,把他押解到宿松县。
当时宿松县新县官还没到任,何县尉也已经被罢官,由典史暂时掌管大印。典史不敢擅自处理,又将董四转送到安庆李太守那里。李太守之前因为汪革造反的事情上报不实,把小事说成大事,被上司狠狠埋怨了一番,心里懊悔不已。如今又听到汪革相关的事情,头疼得厉害,反而责怪地方多事,骂道:“汪革杀人的案子,已经按照圣旨处理完毕。郭择的命也算是偿过了,怎么又生出这些事端来扰民!那个典史还把人解送过来,真是不懂事!”他吩咐将董四释放。郭兴和那些参与此事的地方人,只好灰溜溜地散去。董四被郭家打伤,忍着疼痛,逃回了遂安县。
龚四八先一步回到遂安,把钱四二霸占炭冶产业,以及董四被郭家抓走的事情,详细地告诉了汪孚。汪孚估计董四肯定会被押送到郡里,正准备派人去安庆用钱疏通关系,就看见董四光着头跑了回来,诉说了事情的经过,还说要不是李太守好心,自己性命难保。汪孚说:“从官府的态度来看,这件事已经翻篇了。虽然董四哥吃了点亏,但也算是有了个好结果。”
又过了几天,汪孚亲自带着二十多个家童,来到麻地坡,想找钱四二谈谈。钱四二听说汪孚亲自来了,哪里敢露面?他带着妻子儿女,连夜逃走,留下了房屋和家产。汪孚说:“这些不义之财,不能用。”他把财物赏赐给当地的炭户,任凭他们搬走,房屋也都让人拆了。汪孚又购置木料,烧制砖瓦,重新盖起一座楼房。他把汪革以前炭冶产业的账目一一清查清楚,重新让汪氏家族掌管。之后,他又到天荒湖召集渔户,给每人发放布匹和钱钞,以此收买人心。就这样,七十里天荒湖又成了汪氏的产业。汪孚还托人在郡里上下打点,以自己的名义批下了产业执照。
汪孚在麻地坡住了十个多月,把各项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。他留下两个家人掌管产业,自己则返回遂安。不久,哲宗皇帝去世,新天子即位,颁布诏书大赦天下。汪世雄这才敢回家,他来到遂安拜见伯伯汪师中,两人抱头痛哭。得知一家人都平安无事,母子得以重逢,小侄子也已经长大,而且是汪孚给取的名字叫汪千一,汪世雄心中悲喜交加。
过了几天,汪世雄向伯伯禀明,想和董三前往临安,把父亲的骸骨带回安葬。汪孚说:“这是尽孝的大事,我怎么会阻拦?但一定要早去早回。这边武疆山有不少空地,风水很好,我先帮你准备好下葬的地方。”汪世雄和董三上路后一路顺利,没过多久,就背着父亲的骸骨回来了。他们重新准备棺木入殓,选了个吉日将汪革安葬。
安葬完毕后,汪孚对侄儿说:“麻地坡的产业虽然不错,但你父亲在那里失了威风,而且地方上有不少仇家。龚四八、董三、董四很多人都认识,你不适合再去那里居住。当年我因为一句闲话,惹得你父亲生气,他一气之下跑到麻地坡,才闹出这么多事。现在我把自己的产业全部让给你,一来这些都是现成的家业,二来你父亲的坟茔在这里,也方便照看,也算是让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消消气。麻地坡的产业,我自己搬过去住,看谁还敢来招惹我。”汪世雄听后,连忙拜谢伯伯。当天,汪孚就把遂安的房产、账目全部交给汪世雄,还分了一半的童仆给他。之后,他带着家小,前往麻地坡居住。
从此,遂安和宿松的汪氏分成了两支,彼此之间往来不断。汪世雄凭借着伯伯的财势,在地方上很有威望,大家都很信服他。因为妻子张氏为了保全家人投身火海而死,汪世雄终身没有再娶,一心教导儿子。后来,汪千一中了武举,一路升迁,最后做到亲军指挥使的职位,汪家子孙也越来越兴旺。这个故事叫做《汪信之一死救全家》。后人写诗称赞道:“烈烈轰轰大丈夫,出门空手立家模。情真义士多帮手,赏薄宵人起异图。仗剑报仇因迫吏,挺身就狱为全孥。汪孚让宅真高谊,千古传名事岂诬?”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