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身子要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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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隆眼皮一跳,心道坏菜,刺激过头了。
他刚想描补几句,却见白怀瑾缓缓抬起了头。
那双素日清亮疏阔的眼眸,此刻沉如古井,没有丝毫被激怒的征兆,反而是一种破开了重重迷雾般的沉寂冷光。
戚隆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紧。
白怀瑾没接关于谢钧钰的茬,只沉默地放下断笔,又掏出丝帕,一点一点仔细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墨汁。
他的动作不急不缓,却莫名带着股沉沉的压迫感。
随后,就在戚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目光注视下,白怀瑾站起身,一言不发地绕过书案,径直走进了与书房相连的内室。
“哎?怀瑾你……”戚隆茫然地唤了声。
内室很快响起开箱启柜、翻找衣物的窸窣声。
没过多久,珠帘响动,白怀瑾重新走了出来。
他身上已不再是那身深青寡淡的常服,而是焕然一新!一袭雨过天青锦缎直裰,面料光泽温润柔和,其上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云纹,在门缝透入的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华光。腰间是同色丝绦束着,坠了块毫无瑕疵的羊脂白玉环佩。
原本随意束起的发髻,此刻也仔细用一根碧玉簪重新绾正,衬得他本就分明的五官更加挺拔俊朗,整个人仿佛一块蒙尘的玉石被骤然拭亮,散发出灼目的光华!那精心修饰过的形容气度,哪里还有半分这几日“为情所伤”的颓废?
戚隆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,愣是没反应过来。
这是唱的哪一出?孔雀开屏?
白怀瑾走到镶嵌云母的穿衣铜镜前,微微侧身,抬手理了理肩头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小压痕,姿态端方,一丝不苟。
直到镜中那个挑不出半分瑕疵的身影满意了,他才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落在目瞪口呆的戚隆脸上,薄唇轻启,清晰地吐出三个字:
“去见她。”
戚隆脑子“嗡”地一响!
“哐当!”一声,他手里的茶盏没拿稳,直接摔碎在青砖地上,茶水四溅。
“见谁?桑姑娘?你现在去?!”戚隆急得舌头打结,手忙脚乱地避开地上的碎片,“你疯了不成?!桑姑娘还病着!桑夫人护得眼珠子似的!还有那护国公府。鹿鼎季和他那叔叔护国公鹿擎!那老家伙现在把桑姑娘家守得跟铁桶一样!就等着你白送上门去揍呢!你这身板打得过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白怀瑾已长腿一迈,带着那身崭新华贵得晃眼的衣袍光泽,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书房门。
阳光瞬间涌了进来,笼罩住他挺拔清绝的身影。
“哎!你等等我!”戚隆看着那毫无迟疑的背影,头皮发麻,心里叫苦不迭,却也怕兄弟吃亏,跺了跺脚,慌忙追了出去,“白怀瑾!你个浑小子给我站住!别真去送揍啊!”
春风穿过桑府庭院中新抽嫩芽的柳丝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花香和潮湿的泥土气息,悄悄钻进一扇半开的雕花窗棂。
窗内静室暖融,药香混合着安神香饼的沉郁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浮动。
桑知漪靠坐在临窗的软榻上,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织锦软毯,手中捧着一卷诗集,指尖白皙纤细,骨节处透着一抹病气未褪的淡青色。
窗外的光线柔和地映在她侧脸上,显得过分清减的脸颊有些苍白,唇色也很淡。
她不时用一方素净的软帕掩住口,发出一两声低低的咳嗽,每咳一下,细长秀气的眉尖便会无意识地微微蹙起,带着令人心怜的倦怠。
“哎呦我的小祖宗!”珠帘一响,柳氏端着个缠丝玛瑙碗快步走了进来,一见女儿又在看书,眉头立刻皱了起来。
她把碗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,浓郁的燕窝甜香顿时弥漫开。她不由分说地抽走了桑知漪手里的书卷,半嗔半急道:“跟你说多少回了,病气还未退尽,最耗不得精神!那玄月堂的账目也罢,书本也好,统统放下!天塌下来,也没有你身子要紧!”
语气坚决,毫无商量余地。
桑知漪无奈地笑了笑,温顺地任由母亲拿走书卷,顺从地接过她递来的温白水,小口啜饮润喉。
珠帘再次响起,一个穿着海棠红春衫的少女探身进来,是表姐魏墨茵。
她生得杏眼桃腮,身段窈窕,一进来眼珠子就粘在了桑知漪身上,尤其是在她掩口轻咳时更添三分柔弱纤细的腰肢上流连不去,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:
“知漪妹妹这病了一场,倒像是脱了形儿的柳枝,越发清减飘逸了。这腰身细得……哎,真是羡慕煞人了!不像我,怎么收束都……”
她自顾自地说着,却猛地感觉背脊一寒。
只见柳氏正端着那碗温热的上等官燕窝,一双保养得宜的凤眼沉沉地扫了过来,目光在魏墨茵身上转了一圈,停在她过于“饱满”的心口处一瞬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茵姐儿这话说的倒也在理。病了是该好好补补,不能一味清减。”
魏墨茵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。
下一瞬,柳氏已转向门口侍立的嬷嬷:“吩咐小厨房,给表小姐的汤水点心翻倍!早、中各一碗滋补药膳,晚上再加道雪蛤燕窝羹。姑娘家身量太苗条了未必是福气,须得丰腴康健才好!”
魏墨茵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心里惨嚎一声,对上柳氏那不容置喙的眼神,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咽,强撑着笑容福了福身:“是,多谢姨母怜惜。”
帘子再次一挑,这次进来的是两位夫人。
走在前面的妇人身穿素锦褙子,面容温婉中带着干练,正是玄月堂另一位话事人许夫人。
后面跟着她的一位嬷嬷,手里捧着两个沉甸甸的锦盒。
许夫人目光扫过榻上明显清减许多的桑知漪,眼底闪过疼惜,随即上前对着柳氏笑道:“姐姐别忙了,我们自己进来。夏姐姐不巧今日有事缠身,实在分不开身,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代她过来看看我们知漪。”
她说着,引那嬷嬷上前打开锦盒,里面是两支上好的老山参和数包气味浓郁的药材。“都是些养元补气的粗陋东西,给知漪调养身子用。”
她又看向桑知漪,眼神温和却认真,放低了声音:“夏姐姐让我务必给你带句话:好孩子,京城的梧桐枝头,栖息着凤凰的梧桐树也不止一棵。鹿家那头不过是其中一棵枝叶盛些罢了。万不可因他一家之言,便说什么终身不嫁的傻话!你只管放宽心思养病,万事有玄月堂替你顶着。别怕!”
这番话如同冬日暖阳,瞬间融化了柳氏心头积压多日的忧虑与委屈。
这位素来坚强的主母,眼眶竟倏地红了,别过脸去,用帕子沾了沾眼角,语带哽咽:“夏姐姐和许夫人,我们知漪何德何能得你们二位如此……”
许夫人轻轻拍了拍柳氏的手背,目光落在桑知漪苍白的脸上,有一瞬间的恍惚深沉,声音也放得更柔更缓:“姐姐快别这么说。许是我的私心,见着知漪这般年纪,这般模样性情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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